格等总有过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他对自己定的目标很高，野心也特别大， 因此他根本没把自己讨饭般借来的五万元垫底资金放在眼里，尽管他给自己 订下的消费标准是每天不超过 3 元。

他认为：要做大生意，必须要有雄厚的资金，否则就只能去做小商小贩。
但他自信自己不属于这种“边角余料”……
去年，他感觉时机已到，便从市化学工业公司退职出来，挂靠了中国某
基地总公司本省分公司，以自己出资、出人、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每年上

交 1 万元利润的条件，很快达成协议。 于是，前面冠以对方大名的茂才公司便在 1992 年 3 月诞生，而他也摇身
一变成为公司的最高决策者——陈总经理，人称陈老板。

他早就想过，要有雄厚的资金，当然不能从银行贷。且不说担保人难找，

就凭能贷出的数额，也远非他所需。 他估摸过，要按自己的计划走，非一百万元以上资金不能转动。 因此，他看上了省公司这个大招牌，他知道大招牌才能招来大资金。 至此，陈老板开始这实施他深思熟虑的一招，而他那天才的商业头脑也
由此得见一斑。
他这一招在古兵法上叫“借尸还魂。”

当堪与世界著名广告媲美的广告在一流电视台连续播出后，陈老板实际 已几乎囊空如洗，广告预付款就耗尽了区区几万元的垫底资金。
他知道，押上这个赌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回音令人满意。
业务电报电话从全国纷至沓来，但陈老板并未轻松下来，每天都神色阴
郁地守在电话机旁，秘书小姐在一旁紧张地作着记录。

终于，陈老板期待的信息出现了——沿海开发区某物资公司（以下简称 w 公司）急需他广告上的地方产品，总标的达 7000 多万元。他叫秘书小姐立 即复电，请对方派员前来谈判，并命令广告策划部两天内将客户进门后将到 的区域装饰成一流公司标准。

三天后，w 公司代表如约而至，一下飞机就被迎宾小姐和高级轿车接回 公司总部。
走进公司大门，白色、粉红色、大理石构成的厅室格调；一尘不染的办

公桌；衣着整洁、目不斜视的伏案工作的职员；接连不断的呼起的电话蜂鸣 声，这一切使 w 公司代表已不怀疑这是一家实力雄厚、管理严谨的公司。

于是，007 号和 008 号两份购销合同于 1992 年 5 月 18 日顺利签订。 007 号合同规定：茂才公司供给 w 公司毛豆 3000 吨，每吨价格 980 元，

总货款 2940000 元，于同年 6 月底交货，供方负责办理货物所需的一切证件 和手续；需方在合同生效后预付订金 20 万元，5 月底付给货款的 50％，包括 定金共计 1470000 元。货在当地装上车船板后再付款 40％，余 10％平仓结清。

008 号合同规定：茂才公司供给 w 公司原麻 2 万吨，每吨价格 3500 元， 总货款 7000 万元，于同年 6 月底前预付首批货款的 5％，后陆续付出这批货 款的 90％，下余 5％平仓结清。
两分合同还就其中的细节作了相应的约定。

合同签订后，陈老板立即命令业务部以最快速度办好毛豆的所有手续和
证件。
5 月 19 日，w 公司依约给付了 007 号合同定金 20 万元。

5 月 25 日，有关毛豆的商检、产地等证及外销批件都已办齐，陈老板速 派员送往 w 公司。
5 月 29 日，去员从 w 公司带回合计金额 130 万元的两张汇票。

当得到 150 万元预付款已上帐的消息时，陈老板抬头望着自己的女秘书 笑了，而女秘书也嫣然回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自公司成立以来，这是自己年轻的上司第一次笑，而她是这个单身男人
三个月来没日没夜工作的见证人。
“晚上请我吃饭……”

她轻声而大胆地说，女性的多情开始作怪。 “好吧，玉兰饭庄，7 点钟……”他竟破天荒地答应了。 在茂才公司与 w 公司谈判签约的同时，另一家公司也已筹备完毕。

这家拟名宏志化工公司的个体企业，才是陈老板真正的据点所在。曾是

市化学工业公司业务经理的陈老板，任职期间，早已将化工行业摸得轻车熟

路，并笼络了全国大批的供销客户，将市化学工业公司内部那些可以以一当
十??睧??捭??????虑N??嵥的宏志化工公司打下了坚实的基

础。执照未办，已提前对宏志化工公司的人事、供销、财务等作出了具体的

策划，派出先遣人员，进入全国各大城市联系落实办事机构…… 在茂才公司收到 w 公司 20 万元定金的同一天，宏志化工公司领下了营业
执照，象一台已组装完毕的机器，只待注入燃料。
她说：“我就喜欢大胜或惨败。”

此刻，他望着她明显消瘦的脸颊，莫明地涌出想用手去理理她额前几根
散发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有点悲哀地预感到，自己会抓不住她。

陈老板应了女秘书之约，当晚来到玉兰饭庄，要了靠最角落的位子，和
女秘书共进夜宵。
饭菜上桌后，陈老板自顾喝啤酒吃菜。

女秘书则小口呷着饮料，专注地望着这位三十五岁的上司，她在想象这
个瘦削的男人到底有多大能量。

几个月来，她亲眼看见他可以昼夜不睡，可以整天不停地跑东跑西，靠

几个馒头充饥，可以眼里充满血丝在谈判桌上谈笑风生……，她觉得他与众

不同的就是那双鹰一般灼亮的、仿佛可以征服一切的眼睛。而当她想到自己

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一个男人，并且是一个单身男人时，又不由得脸热起
来。
“快吃吧，菜凉了。”陈老板提醒她。

三个月前，他到母校财经学院去和自己那留校教学的好友谈及弃职下海
的设想时，碰巧回校访师的她也在那里。

她是他好友的得意门生，现供职于一家大公司。当她在旁边听完他的宏
大构想后，就决意要投其门下，共同创业。

当时，他望着这位容貌姣好的姑娘，笑着摇摇头，一连向她提出了种种

下海的困境和悲惨结局，以为会唬住她，没想到她耐心地听他说完后，只回
答了一句：“我就喜欢大胜或惨败。”
就这样，他招她在身边当了女秘书。

起初陈老板还有些担心，后来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这姑娘能和他一起咽冷馒头，熬更守夜，东奔西跑，脚打起血泡而一声
不吭……
此刻，他望着她明显消瘦的脸颊，莫明地涌出想用手去理理她额前几根
散发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经理，现在预付货款到了，业务部面临 3000 吨毛豆的货源任务，只有 一个多月，我担心……”
“没关系”他笑着回答，继而又问了她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非常看
重茂才公司？”
“当然了，自从踏进公司第一天起，我就与它荣辱相连，生死与共了。”
她有点调皮地说，大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心情也因此沉重起来。
当她最终知道自己只是把茂才公司作为籍以过河的桥、并终会拆掉的时
候，这位正直而可爱的姑娘会对自己怎样呢？
他有点悲哀地预感到，自己会抓不住她。
尽管这边宏志化工公司待款如渴，陈老板仍按兵不动。

他知道若这 150 万预付款这么快就失去踪迹，w 公司会悬崖勒马，紧咬 不放地追索货款，而自己于法于理都站不住脚，会落得个鸡飞蛋打，前功尽 弃的结果，因此自己必须欲擒故纵。

6 月 2 日，陈老板派业务人员前往工商检查极严的邻市，与效益极差的 市农副土产采供站签订了 3000 吨毛豆购销合同，随后迅速将 130 万元预付款 汇入对方帐户，并叮嘱业务人员，待款入对方帐后，再迅速到工商局查询对 方履约能力。

不出所料，时隔五天，邻市工商局拍来电报，以该市农副土产采购站无 履约能力为由，冻结了 130 万元预付款。
当女秘书紧张地把电报交给陈老板时，得到的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知
道了。

女秘书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陈老板笑着说：“看我什么，还不赶快拍电报把此事告诉 w 公司。” “原样告诉吗？” 女秘书不相信似地问到，心里想：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是的。”陈老板肯定地回答。

五天后，w 公司派人来到茂才公司，听完陈老板“因工作失误”造成现 状的陈述后，也没多加责怪，只要求退款，双方草签了退款协议。

6 月下旬，邻市工商局解冻了 130 万元货款。 茂才公司收款后，陈老板露出了笑容。 他心里明白：“尸”已真正借到，接下来就该还“魂”了。 于是，这笔款没有退回 w 公司，而是其中的 100 万元迅速划进了宏志化
工公司帐户，又血液般流入全国各大城市该公司的办事机构。
宏志化工公司——这架高精密的商业机器，从此便以它极限的速度、疯
狂地转动起来。

“请你给 w 公司发电报，请他们按 008 号合同约定汇款”，女秘书接到 了让她无法相信的指令。
近来，她一直在迷惘地听命行事，不知道上司到底要干什么，她觉得自

己陷入了迷魂阵中。

w 公司很快复电表示：先退 007 号合同定金和预付款，再谈 008 号合同。 自然，纠纷发生了，而这正是陈老板精心设计的缓兵之计。 时隔两月，当两家谈判无果，势必走上法庭之时，陈老板又抢得先机，
恶人先告状，把纠纷推向复杂化。

他通知公司行政部：立即以 w 公司没有按 007 号合同的规定交付货款， 并以种种理由不履行 008 号合同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对方承担违约 责任和赔偿损失。w 公司也派员前来应诉，辨称：开发公司没有违约行为， 并反诉合同因茂才公司无履约能力而无效，茂才公司应返还定金、货款并赔 偿损失。
双方在这场官司中争争停停、筋筋扯扯，纠纷一直持续下来。

而地处城市另一角的宏志化工公司正在高速运转，各大城市的办事机构 均以月赢利不下 5 万元的战绩频频告捷……
陈老板把熟悉地方土产贸易的茂才公司业务部经理提拨为茂才公司副总

经理，茂才公司尚能在货源局限的土产交易中不亏略赢，而陈老板则抽身主 持宏志化工公司事务，并应付与 w 公司的纠纷，把还款时间一拖再拖。

时间到了 1993 年 6 月，忍无可忍的 w 公司终于撕破情面，要求终止调解， 请求法院判决。

高级法院于 6 月 19 日作出判决：一、本案购销毛豆，原麻的合同均为无 效合同；二、茂才公司返还 w 公司定金和预付款 150 万元；三、w 公司货款 利息从 1992 年 5 月 18 日至 1993 年 6 月 19 日，利率按月息 0.66％计算，由 茂才公司承担 80％，w 公司承担 20％。（因其同原告共同违反《中国人民银 行结算法》预收预付款规定，负有相应责任）。

双方表示服从判决，这使 w 公司的诉讼代理人松了一口气。 在将近一年的纠纷中，实在怕了茂才公司的阴阳面孔。

w 公司代理人依约于次日前往茂才公司办理收款时，陈老板亲自接待了 他。当陈老板满面笑容地伸出手时，他不客气地说：“算了吧，陈老板，我 们的手都握出茧了，就不必多礼了。办完款，我立即就走。”

陈老板爽朗一笑，从桌上拿起开好的汇票递给他，这下轮到他惊诧了： 汇票上的数目是 170 万元。

“陈经理，你……？” 这位代理人对该收的数目当然再清楚不过了：本息共计 1597120 元，可

眼前这张汇票明明是 170 万。“……你可别再开玩笑了。”他对茂才公司依 然心存余悸。
陈经理笑得更响了：“什么玩笑不玩笑的，这个玩笑开得够长了，已开
得我们精疲力尽，再不会有下次了。请回去转告你们经理，我要感谢你们并
请求原谅，借款本息我理当全付。至于余下的，算是我陈某的歉意吧。”
陈经理拍拍代理人的肩膀：“另外，中午我请客，请一定赏光。”

代理人糊涂地点了点头，他搞不懂缘何有眼前这突然的变故。他当然不 会明白：一年来，眼前这位陈经理已创下数百万元的财富，建立起了自己的 事业，而这事业的基石，正是他手中此刻捏着的这张汇票。
这天中午，在市中区最豪华的饭店里，这位代理人飘飘然地受到了他认
为是早该受到的礼遇。
一个月后的这个晚上，玉兰饭店一年前的最角落的那个座位上，陈老板

和女秘书相对而坐。
女秘书眼圈红红的，旁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对闹别扭的小夫妻。
桌上还是一年前的那几道菜，却没动过。
“说吧，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她开口了，声音夹杂着几分凄楚和哽咽。
当她结束了三个月的沿海公司的考察学习，今天匆匆乘机回到自己日思
夜想的公司时，眼前的事实让她惊呆了：她的公司消失了，那熟悉的门楣上
已挂了另一家门市部的牌子。
她木然地接过陌生的门卫递给她的字条，是陈老板写的：“我已撤销了
茂才公司，现在宏志化工公司，××路××号，见面再谈。”
撤销？宏志？她的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依然呆呆地望着那茶玻门，她
那么熟悉它，每次推开它走进去，就象回到了家，安全，温馨。一下飞机，
她就急急地乘车赶路，为的就是要推开它走进去，喜悦地听那熟悉而亲切的
问侯，然后走进她那间单独的小办公室，横身躺在沙发上。躺下去，所有的
疲惫便会消失……然而，这一切都已失去，就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那门已是
完全的陌生，冰凉地拒绝了她，眼前只有风刮起地面的落叶和纸片，还有脚
旁只衣箱。
她感觉泪涌出眼眶，滑下面颊，很凉……
半小时后，她冲进宏志公司经理，一进门就将衣箱甩在办公桌上，继而
对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嘶叫：“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惊得外面的职员嗡嗡地议论……
她本来不准备来饭庄的，但又怀着那种自己也不抱的希望，还是来了。
她希望能从他那里听到一个撤销茂才公司的迫得已、令人绝望的理由，
也许能减轻一些心中的痛苦。
此刻，而对她的问话，善于辞令的陈老板竟无言以对。
他觉得他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个预感就要变成事实，就在今天晚上，就在
现在，这使他感到发冷。
一年多来，他已习惯于她在自己身边，象一种温暖，一种清凉，甚至是
一种力量。但那个预感一直是他心中驱不散的阴影，他也力图消除它，包括
三月前忍痛让她离开自己去沿海考察学习，就是想让她看了那些发达的一流
公司后，以淡薄茂才公司，然而……
“怎么，你不是要解释吗？怎么又不说呢？”
她的声音在变冷：“那我冒昧请教吧，撤销茂才公司是因为上级压力？
亏损？前景黯淡？”
“都不是……”他叹声回答。

“那是为什么？” “因为创建茂才公司就是为了能收到一笔百万元的款项，将投入宏志公
司让它运转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经营宏志公司？”
“宏志公司是个体公司，牌子不硬不大，难以收到大笔款项来维持运
转。”
“那为什么不直经营茂才公司？”
“茂才公司始终是挂靠了国家的公司。如果壮大，势必会招来麻烦，或
被取而代之，而且我对土产生意不内行。从地区性来看，土产生意还受到了
货源的局限，没东西可供，再多的顾客也是枉然。”

“宏志公司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到底是谁的公司？” “是我的私人公司，在收到 w 公司预付款后开业的。现在已有几百万元
财产，还会不断壮大的。”
“我明白，实际上我和茂才公司都只是你过渡的桥板，帮你过渡缺款关。
如今过关了，不需要了，当然要拆掉，真佩服你，一个十足的商人，十足的
陈老板！”
当“陈老板”三个字从她口里前所未有地飘出来时，他的失望加深了。
“别这样，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事业和感情上都是如此。我希望你留
下，和以前一样……”
“哈哈……”她神经质地笑起来，“还要我再作一次桥板吗？陈老板，
那么你又在什么时候拆掉我呢？一年后？二年后，还是十年后……”
陈老板感到绝望在逼近自己：“我发誓不会了，我请求你留下，好吗？”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她抬头望着他，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像他这样坚硬的性格说出这
样的话已很不容易了，但此刻这声音，这面容却显得这么迷蒙而陌生。
“算了，陈老板，我和你是因茂才而起，也由茂才的消失而消失吧。我
不值得你这样的……”
“你别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陈老板有点声斯力竭了。
“再见！”她起身擦了擦眼泪，径直向饭庄门口走去。
一会儿后，那乌黑的披肩发和那柔弱而笔直的脊梁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
中。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终于失态了，狂呼着砸碎了啤酒杯……
店主在一旁平静地在小本子上记着这个最后的顾客喝的啤酒数和摔破的
杯子数。
陈老板走出店门已是深夜，路灯已熄灭，黑暗中他感觉这个摇晃的世界
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